我们完全没有想到，穿过黑暗森林之后，居然还是黑暗森林，就好像进入了镜子世界一般，但真真实实的，又是熟悉且可触碰的景象。
月光穿透层层瘴气，在腐殖土上投下斑驳的碎影，仿佛被某种无形力量切割成破碎的银箔。思程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缠绕的藤蔓，那些青紫色的纹路此刻正泛着病态的红光，像是皮下流淌着熔岩。她的棉质长裙下摆沾满银蓝色黏液，每走一步都会在苔藓上留下荧光脚印——这是三个小时前遭遇食人花袭击时沾染的毒液，此刻正缓慢腐蚀着裙角的蕾丝花边。
"当心苔藓的呼吸。"突然响起的女声让我的后颈瞬间绷紧。抬头望去，十二米高的铁杉树冠上，雪白纱裙的少女正斜倚枝桠，纤长的双腿交叠垂落，足踝银铃随着动作发出细碎清响。月光勾勒出她尖耳上细密的翡翠鳞片，那些指甲盖大小的鳞片正随着呼吸翕张，像极了实验室培养皿里那些变异蜥蜴的皮肤。
她轻盈跃下时，裙摆间飘散出苦艾草的清香，腰间的玉葫芦与银链相撞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我注意到她赤足踩过的腐殖土竟生出细小的冰晶，那些冰晶排列成古老文字的模样，正是三天前在预言者石板上见过的精灵咒文。"跟着我。"她扬起下巴，脖颈处的银链突然绷紧，末端坠着的翡翠吊坠正对着思程耳垂上的同款饰品剧烈震颤，"除非你们想被吞噬者消化成树根下的养料。"
思程突然踉跄着抓住我的胳膊，她耳垂的翡翠吊坠正在溶解，化作荧绿色的液体渗入皮肤。那些液体流经之处，她脖颈的鳞片突然竖立如刀，在月光下折射出锐利的冷光。"你戴着哥哥的护身符。"白衣少女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指尖隔空划过思程的耳坠。翡翠吊坠突然迸发强光，在我们脚下投射出环环相扣的星图，那些星辰的连线竟与三天前实验室爆炸时仪器屏幕上跳动的基因链完全吻合。
腐殖土突然剧烈震颤，无数藤蔓破土而出时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肉气息。少女解下腰间玉葫芦倾倒，漆黑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落地即燃起幽蓝火焰。那些张牙舞爪的藤蔓在触及火墙的瞬间碳化成灰，爆裂时飞溅的汁液竟在半空凝结成冰晶匕首。我拽着思程急退三步，还是被其中一片擦过脸颊，温热的血珠滴落在她颤抖的手背上。
"娅，精灵族。"白衣少女将玉葫芦系回腰间时，我瞥见葫芦底部刻着残损的太阳图腾——与父亲实验室保险柜里那枚青铜印章的纹路如出一辙。她的纱裙无风自动，露出小腿上缠绕的银色锁链，每道链节都镶嵌着米粒大小的翡翠，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明灭闪烁。
“你是谁？”我很疑惑的问道。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们要穿过这片森林是吧？跟着我走就对了。”她高傲的说道。
“我们可以相信她么？”思程小声的问着我。
“那我们还能怎么样？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能对话的人。”我很无奈的回答了思程。
那一张魅惑的脸，好像诉说着什么样的阴谋，或许也是我多心，精灵不都长这样么？在这个超自然的社会里，人、妖、精灵三类都友好的共存着，至于神和魔，我想也早早的就退化了吧？她一个女孩子家的，能有什么阴谋与我们，或许是我少见多怪吧。
沿着荧光苔藓铺就的小径前行，娅的赤足始终悬浮在腐殖土上方三寸。那些试图攀附她裙摆的食人花蕊，在触碰到某种无形屏障时会瞬间枯萎，花瓣蜷缩成焦黑的球体滚落地面。思程的棉布鞋早已被腐蚀得千疮百孔，裸露的脚踝上爬满青紫色纹路，那些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膝盖蔓延。
一路上，是一片沉默，四周的小动物（或许这个森林里的东西都像【幽蛇】那么巨大，不该用小动物来形容）都睡着了吗？还是因为有了两个同伴的陪同，使得我有了稍稍的安全感？但是还是不习惯于沉默，我在同龄人当中，总是停不了口，总是能问出很多奇怪的问题，这也是他们把我当怪孩子的另一个原因。于是，我试图打破这样的沉寂：“娅，你的住在这里的吧？”
“是。”就一个字。
“有亲人吗？”我还不死心。
“有。”还是一个字。
“这里为什么叫做【暗黑森林】啊？”
我还没有说完，就被狠狠的瞪了一眼，或许是娅觉得不耐烦了，只不过她转眼间，又沉默了下来，换了另外的一种语调，开始对我解释这一缘由。
“【暗黑森林】，因为暗，所以而得名。但是，穿过刚刚的森林之后，我们现在走的这一片森林，其实原本并不黑暗。在森林的中心，有一口泉水，它散发出的同月亮般柔和的光，将这个森林照亮，我很喜欢那里，哥哥也一样。但是，就是在三个月前，天空飞来的一个奇怪的东西掉落在井口里面之后，一切就都变了：光不再柔和，它带着惨烈的悲痛，精灵们呼吸到了那之后，都变了样，哥哥也是，他在倒下之前，用花儿把我送出了森林，然后，我就一直想去寻找拯救森林的办法。”
“现在呢？找到了？”我迫不及待的问着。这一段时间，我只要听见月亮、三个月前之类的字眼，我总能将所有的一切混为一谈，我觉得，这么多的一切的一切的发生，绝对有着必然的关系。
“找到了，就是你们！”
“我们？”我很疑惑，因为我们之前并不认识。
“是的，我在森林外围寻找方法的时候，一个黑衣人告诉我叫我在那里等候，说是会有人出现来帮助我的。”
又是那黑衣人，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么？
寻思着，眼前的视野突然辽阔了，清楚的看见位于森林中间的那一口泉，它正如同娅所说的，黑色，从泉眼中晕开，像巨浪一般，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向我们。
"戴上这个。"娅突然转身抛来青铜戒指，金属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时擦出零星火花。我下意识抬手去接，却被思程抢先抓住。当戒指套上她手指的刹那，那些青紫纹路突然暴起，将扑来的蝙蝠状生物绞成碎片——那些长着人脸翅膀的怪物爆裂时，溅出的竟是银白色的脑浆。
我这才看清戒指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精灵文字，那些比发丝还细的笔画竟在月光下流动如活物。"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扯下思程手指的戒指扔回去，金属撞击树干时迸出的火星点燃了枯藤。火光照亮娅瞬间扭曲的面容，她尖耳上的鳞片层层炸起，在月光下如同竖起的刀锋。
腐殖土突然塌陷，地面裂开的缝隙中探出蜈蚣状的节肢，每节甲壳上都镶嵌着人类眼球。娅的银铃发出高频震颤，那些眼球突然集体爆裂，溅出的黏液在空中凝结成冰网。思程趁机甩出藤蔓，翡翠鳞片突然脱离皮肤，如飞刀般钉入怪物的关节缝隙。当怪物哀嚎着坠入裂缝时，我闻到它伤口处散发的腐臭竟与娅玉葫芦里的液体气味完全相同。
月光突然被遮蔽，我们闯入环形山谷的瞬间，浓稠如实质的黑暗扑面而来。本该澄澈的泉眼此刻翻涌着沥青般的黑浪，漩涡中心矗立的黄金权杖已经断裂，杖头的翡翠宝石布满蛛网状裂纹。我忽然想起实验室里那些变异白鼠——它们在濒死时眼球爆裂的形态，与这些裂纹的走向惊人相似。
"哥哥就是在这里..."娅的声音突然哽住，她解下玉葫芦倾倒的动作带着神经质的颤抖。漆黑的液体触地即燃，在泉眼周围形成燃烧的符文阵。思程突然跪倒在地，她的翡翠耳坠完全溶解，荧绿液体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那些被污染的泉水突然沸腾，腾起的黑雾中浮现出无数人脸，每张面孔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当藤蔓化作利箭破空袭来时，娅的银铃发出刺耳鸣响。十二面光盾凭空浮现，表面流转的精灵文字竟与三天前预言者手稿上的符号完全一致。思程突然跃起，散落的花瓣在空中凝结成冰刃，却在即将命中树精时被娅掀起的飓风带偏轨迹。被削断的灌木断面渗出黑色脓液，腐蚀地面发出的"滋滋"声让我想起实验室里的强酸反应。
"看看你的杰作。"娅飘然落地，足尖轻点燃烧的符文。她雪白的纱裙下摆突然染上墨色，那些污渍蔓延的速度快得诡异，转眼间就爬上了她的腰际。我这才发现她裸露的脚踝上不知何时缠满了黑色丝线，每根丝线都连接着泉眼中的黑雾。
当思程再次倒下时，她已变回十岁孩童的模样。月光下，那些剥落的翡翠鳞片正在融化，在地上汇成荧绿的溪流流向泉眼。我徒手挖掘药草时，腐殖土下的树根突然缠住手腕，那些根须表面凸起的人脸轮廓竟与娅有七分相似。"反噬开始了。"娅把玩着不知何时回到手中的玉葫芦，看着我被树根勒出血痕的手腕，"你以为戒指的反作用力会仁慈到放过宿主？"
抓起沾满泥浆的戒指砸向她的面门，青铜与骨骼碰撞的闷响在山谷回荡。娅的颧骨裂开细纹，渗出的荧绿液体落地即腐蚀出蜂窝状孔洞。她抬手轻抚伤口，裂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真像父亲啊..."她的笑声突然变得癫狂，尖耳上的鳞片层层剥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当年他也这样，宁可相信外族人的谎言！"
玉葫芦突然爆裂，漆黑的液体在空中凝成利刃。娅的身影在月下逐渐透明，最后化作荧光消散，只留下回荡的尖啸："去问问预言者，三百年前是谁把污染源带进森林！"我跪坐在思程身边，发现她掌心紧攥着半枚翡翠耳坠——内侧刻着的太阳图腾，正与泉眼黑雾中浮现的黄金权杖纹路完美契合。
月光突然大盛，断裂的权杖从黑雾中缓缓升起。当杖头的翡翠宝石完全拼合时，我看到了令血液凝固的画面——权杖顶端浮现的黑衣人剪影，正缓缓摘下黄金面具。那张在月光下逐渐清晰的面容，赫然是二十年后的我自己。
更新时间：2025-04-15 23:07:05